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崔徽事迹文学呈现及其演变,供大家参考。
崔徽事迹的文学呈现及其演变 ——The Literary Presentation of Cui Hui"s Story and Its Evolution 作
者:
邹颖
作者简介:
邹颖,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讲师。
邹颖,女,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讲师。发表过论文《从对〈牡丹亭〉的回应看〈再生缘〉的女性书写及其文学史意义》等。
原发信息:
《文学遗产》(京)2015 年第 20155 期 第 153-161 页
内容提要:
自中唐以来,崔徽事迹在各类文学作品中被反复书写与重塑。从崔徽托人写真赠与情人转而成为崔徽自写真容,从凸显其钟情义烈的歌妓形象转而深入描摹其内在的情绪和心理活动,是一种从娱乐性、社交性向内在性的转变,最终发展出对“自写真容”这一情境的各种文学表现。特别是女性视角的出现和女作家的参与对此起到了丰富和深化的作用。崔徽事迹所促成的文学想象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性别的创作者借浪漫话语表达文人情怀和主体精神的不同方式与特质。崔徽故事的演变研究向我们展示了文学形象的构造、迁移以及逐步深化的轨迹,为考察文学传统与个性化的表达、文人情怀与浪漫文化,以及自我表现与性别、文化环境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The Literary Presentation of Cui Hui"s Story and Its 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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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
崔徽/写真/内在化/女性视角
期刊名称:
《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 复印期号:
2016 年 01 期
崔徽事迹最早见于元稹的《崔徽歌》及其序言,写蒲中歌妓崔徽与情人裴敬中分离不得相见,于是托人写真赠与情人,最后发狂而卒:
崔徽,河中府娼也。裴敬中以兴元幕府使蒲州,与徽相从累月,敬中便还。崔以不得从为恨,因而成疾。有丘夏,善写人形。徽托写真,寄敬中曰:崔徽一旦不为画中人,且为郎死。发狂卒。
崔徽本不是娼家,教歌按舞娼家长。使君知有不自由,坐在头时立在掌。有客有客名丘夏,善写仪容得恣把。为徽持此谢敬中,以死报郎为□□。①
北宋初年张君房的《丽情集》又加以敷衍,并重申“崔徽一旦不及卷中人,徽且为郎死”的誓言②。崔徽故事中所昭示的那种追随恋人的激情,追求理想自我的决绝,以及对抗时间的激切呼喊,使之在后代诗人们反复吟咏的过程中成为一个独具特色的文学事象,在不断的形塑中经历着微妙的演变,并引发出有关“女子自写真容”这一场景和主题的文学想象。从托人写真到自写真容,从钟情义娼的形象塑造到对人物内在心理的强调,体现出一种从外在的观看视角向女性自省视角的转变。对写真之人内心世界曲折深入的展现表现出一种内在性,它与真实自我和主体意识的建构密切相关,并借助女性视角得以阐发。这些演变的轨迹从不同角度体现了有关女性与情爱的浪漫文化在不同阶段的走向,揭示了主体抒写与传统、性别以及文化环境之间的动态关系。
一 风流钟情的崔徽形象与文人情趣的表现
中唐时期出现了为数不少的与《崔徽歌》(及序)内容相似的作品,即围绕着某个浪漫事件而创作的诗歌(常附带诗序)、传奇和其他轶闻记事。特别是在以元稹和白居易为中心的社交圈,包括杨巨源、李绅、白行简等,他们热衷于讨论和记录此类事件,而且他们的作品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相互呼应和影响。比如白行简有《李娃传》,元稹有《李娃行》(已佚)、《莺莺传》,杨巨源有《崔娘诗》,李绅有《莺莺歌》等③。虽然崔徽的故事似乎没有像李娃、莺莺那样留下更丰富和广泛的影响,但把它放在相似的文化语境中考查是合乎情理的。关于这类故事真实性的讨论由来已久,不管结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诗人在展现一种浪漫情怀,同时也借此表现其卓越的诗才④。在《崔徽歌》里,元稹以简练的语句描绘了崔徽事迹的原委,凸显了故事的悲剧气氛,并表现了崔徽的才艺、受到的宠爱,以及对爱人以死相随的真情。
宋代诗人们更是留下了不少有关歌咏崔徽故事和崔徽画像的篇章,以及大量运用崔徽事典的作品。首先是出现在苏轼及苏门弟子的诗作中,苏轼在《和赵郎中见戏二首》中提及崔徽事:
燕子人亡三百秋,卷帘那复似扬州。西行未必能胜此,空唱崔徽上白楼。⑤
这是熙宁十年苏轼初至徐州任上所作。当时他在密州的友人赵庾寄诗相赠,戏称徐州的歌妓不如密州的好。苏诗接续其意,不过在末尾转说蒲州的歌妓也未必比徐州更好。这里是借戏谈歌妓之事表达对贬谪迁徙之苦的自嘲和排遣。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在《送晁无咎守蒲中》一诗中宽
解被弹劾而出守蒲中的晁补之:“解榻坐谈无我辈,铺筵踏舞欠崔徽”⑥,用意亦相似。
苏轼的另一首与崔徽相关的诗作是《章质夫寄惠崔徽真》:
玉钗半脱云垂耳,亭亭芙蓉在秋水。当时薄命一酸辛,千古华堂奉君子。水边何处无丽人,近前试看丞相嗔。不如丹青不解语,世间言语元非真。知君被恼更愁绝,卷赠老夫惊老拙。为君援笔赋梅花,未害广平心似铁。(《苏轼诗集》卷一六,第 3 册,第 798 页)
同僚好友章质夫给身在徐州贬所的苏轼寄来崔徽画像,苏轼作诗以谢,颇具相谑之意⑦。苏轼自嘲“老拙”,并笑称章质夫如宋广平一般资质刚健,却吐辞婉妙。他还戏解画意,说崔徽画像也许比本人更真实,更可亲近,因为她不需借助语言表达,而语言本身也未必真实。这样的说法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一则是在戏谑中传达出对文字媒介的反思,因为语言也不过是一种表现手段,未必比绘画更真实;另一方面,苏轼以敢言著称,也因敢言屡遭诬奏诽谤,因而道出“世间言语元非真”的无奈和讽刺。总体而言,这首诗呈现的哲思意味、崔徽事迹所代表的歌妓文化、以及以游戏笔墨表现性情的态度都体现了宋代文人文化独得的趣味。
事实上,崔徽画像在当时的文人圈内很可能流传较广。清代书画著录《平生壮观》里记录了这幅画的情形:“崔徽像,纸本立轴,半身人物。参画上苏文忠题诗一首,字甚精。”⑧除了提到苏轼的题诗外,这里还注明了这幅画是半身人物像,这与秦观《南乡子》词所咏崔徽像相吻合:
妙手写徽真,水剪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⑨
苏诗表现了崔徽的妩媚情态,此词则较为具体地描摹了崔徽的面貌,并指明所画为半身像。他用“东邻女子”的典故,既说明崔徽无以复加的美丽,也是表明崔徽对裴敬中执着的爱恋就如东邻女子对宋玉的痴迷与大胆追求。事实上,这首词是秦观在徐州拜访苏轼时,看到苏轼所藏崔徽画像而作的。“往事已酸辛”呼应了苏诗“当时薄命一酸辛”之句对崔徽悲剧命运的感慨。此词也进一步谈及苏诗中提到的艺术表现与真实的问题。因为画技精妙而表现出动人的韵味,或许比真人更具情致。唐代罗隐的《牡丹花》诗有言“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很显然,秦观词直接引用了末句,而这同时也是对苏轼的呼应,因为苏诗有“解语”一说,秦观便用“无情”句相和。
同时期咏崔徽画像的还有诗僧惠洪次韵秦观《千秋岁》的一首词作:
半身屏外,睡觉唇红退。春思乱,芳心碎。空余簪髻玉,不见流苏带。试与问,今人秀整谁宜对? 湘浦曾同会,手弭青罗盖。疑是梦中犹在。十分春易尽,一点情难改。多少事,却随恨远连云海。⑩
秦观的《千秋岁》(水边沙外)是他的名作,当时和韵者甚多。惠洪赏赞秦观词奇丽神清,当其兄思禹邀他作词歌咏崔徽画像时,他便选定次韵秦观的这首名作《千秋岁》,因而有在词艺上追步秦观的意思。这首词没有像苏轼和秦观的作品那样言及绘画本身的议题,而是通过画作还原崔徽
事迹,设置了她春睡醒觉,情牵梦绕的场景,并揣想她对往事的追怀和绵绵遗恨。秦观原词是自抒怀抱、自写身世,特别是“飞红万点愁如海”句被看作是其早逝的自谶之语(11)。惠洪的和作则极写闺怨,身为僧人而作如此绮艳之语,又有与秦观一较词技的意味,多少带些游戏的味道。
另一类吟咏崔徽事迹的词作是调笑传踏歌词,在宴饮场合作劝酒之用,采用一诗一词咏一故事的形式(12)。秦观、毛滂都有歌咏崔徽故事的《调笑令》:
蒲中有女号崔徽,轻似南山翡翠儿。使君当日最宠爱,坐中对客常拥持。一见裴郎心似醉,夜解罗衣与门吏。西门寺里乐未央,乐府至今歌翡翠。
翡翠。好容止。谁使庸奴轻点缀。裴郎一见心如醉。笑里偷传深意。罗衣中夜与门吏。暗结城西幽会。(13)
珠树阴中翡翠儿,莫论生小被鸡欺。鹳鹊楼高荡春思,秋瓶盼碧双琉璃。御酥写肌花作骨,燕钗横玉云堆发。使梁年少断肠人,凌波袜冷重城月。
城月。冷罗袜。郎睡不知鸾帐揭。香凄翠被灯明灭。花困钗横时节。河桥杨柳催行色。秋黛有人描得。(14)
第一首是秦观的作品,当是元祐年间所作,其时苏轼重被起用,与弟子友朋诗文酬唱,盛极一时。秦观的《调笑令》大致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为宴饮佐欢而作(15)。诗和词的部分内容上接近,都写到崔徽姣好的容貌和轻盈的身段,与裴敬中互生情愫,最后定格于二人在城外西门寺幽会缠绵的场景。毛滂的作品所写也大致如此,与其创作的环境相应,用词典丽而笔调含有几分轻快调笑之意。
从以上的这些材料来看,对于崔徽的诗歌表现主要是置于伎乐文化中的,在这些作品中,崔徽的歌妓身份凸显出来。崔徽的形象是妩媚而大胆的,颇具主动性,这与她的歌妓身份相一致。在宋代文人的社交生活中,歌妓是个轻松但可表达性情的话题,对崔徽的文学呈现也因此具有娱乐性,或者作为锻炼和表现诗歌技巧的方式。当然,在元稹的《崔徽歌》和其他传写浪漫故事的唐代诗歌里,歌妓文化也是重要的背景,但唐宋文人在表现浪漫想象和建构浪漫话语的方式上却略显不同。以崔徽事迹为例,元稹诗歌表现出强烈的悲剧情调,而在苏门作家群中多体现超然的游戏意味,可以说是从“以死报郎”的激情转变为一种性情或情趣的展现,而这也是借浪漫话语建构文人自我身份的不同方式与特质。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上文所引诗词对于崔徽事迹的呈现重点多在故事的前半段,即崔、裴二人相识相恋的欢愉,抑或是离别后的感恨思怀,但较少深入到崔徽托人写真以及发狂而卒的情节。这样的情形在南宋(包括金代)似乎也没有太多改变。比如史达祖的《三姝媚》追悼旧交,为其画像留念:“记取崔徽模样,归来暗写。”(16)元好问《点绛唇》中写道:“红袖凭栏,画图曾见崔徽半。吹箫谁伴,白地肝肠断。”(17)吴文英《倦寻芳》写友人与吴妓李怜事:“坠瓶恨井,分镜迷楼,空闭孤燕。寄别崔徽,清瘦画图春面。”(18)这些有关崔徽的事典虽然都提及写真,但它们仍是从男性视角抒写相思离恨,怀念如梦境般的短暂相遇。至于从女性视角诠释崔徽写真的场面及其自我感受,这方面的内容则在明清戏曲中得到了深刻而有力的铺展。
二 崔徽故事的内在化趋向与女性视角的呈现
从元代开始,崔徽事典的运用开始越来越偏向于写真的部分,并在情节上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故事中崔徽是托画师丘夏为其画像,然后再寄予裴敬中的。但在元代的一些作品中,开始出现了“崔徽自写真”的说法。元末明初诗人王沂《蒲坂道中》诗写道:“清波摇荡东风影,疑是崔徽自写真。”(19)但是关于“崔徽自写真”的说法此时似乎还未广泛流传。比如杨维桢《续奁集》二十首之七《照画》云:“画得崔徽卷里人,菱花秋水脱真真。只今颜色浑非旧,烧药幧头过一春。”(20)“画得崔徽卷里人”句,出自“崔徽一旦不及卷中人”之语,但并未指明是自写真还是他人所写。关于“崔徽自写真”的说法实际要到明代中后期才流行开来,几成定论。
在唐寅的诗词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对镜写真”成为崔徽故事呈现的重点,“镜”的意象被凸显。与之相应的,时间意识和自我观照的主题也浮现出来。他的《和沈石田落花诗三十首》(其十)把崔徽故事和落花时节联系起来,强化了时间流逝的伤感:
崔徽自写镜中真,洛水谁传赋里神。节序推移比弹指,铅华狼藉又辞春。红颜光蜕三生骨,紫陌香消一丈尘。绕树百回心语口,明年勾管是何人。(21)
这首诗设想崔徽在落花时节对镜写真,她在镜中自怜红颜如春,又在落花中看到自己的命运,因而自问如何在画像里表现出如洛神般飘忽的神韵。这里的抒情视角是模糊不定的,它既可能是源于旁观者的第三人称的
描绘,也可能是出自女性视角的第一人称的自抒情怀。诗人对崔徽写真时的心境进行了细致的推敲,衬托出她对红颜易老的忧惧。对于唐寅来说,崔徽故事最动人之处乃是与“镜”的意象息息相关。他的《集贤宾》词有“鸾镜里,只怕道崔徽憔悴”(22);他还有首咏镜的诗,更是直接用到崔徽的典故:“海马葡萄月满围,就中曾忆睹崔徽。”(23)
到万历年间,崔徽对镜自写真容的说法已经为大家普遍接受。梅鼎祚的《青泥莲花记》直接将《丽情集》中“敬中密友东川白知退至蒲,有丘夏善写真,知退为徽致意于夏,果得绝笔”的叙述改为“后东川幕府白知退归,徽对镜写真,谓知退曰”云云(24)。一些书画类的著作里也有崔徽自写真的记载。李日华《六研斋二笔》的“书画题跋笔记”卷评谢时臣(号樗仙)的画作据个人体验而作,因而淋漓尽致,“此如崔徽自临镜写真,岂有毫发遗恨乎?”(25)在这里,“崔徽自写真”指向一种有力的自我表达。在另一处李日华记载友人家姬名李因者善画,在他歌咏李因画作的诗句中也将之与崔徽相提并论,“脂轻粉薄重重晕,恰似崔徽自写真。”(26)在这些记载中,崔徽渐渐被塑造成一位以画传世的才女,其艺术创作的能力增添了她自身的魅力。甚至她的歌妓身份也渐渐被忽略,而代之以对其才情及写真情态的渲染。正如钱谦益在与柳如是的唱和之作《杂忆诗十首次韵》其九中所用崔徽事典,“紫茎绿叶想横陈,淡墨幽窗自写真。题扇寄郎还借问,崔徽可是卷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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